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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 明明都是我先來的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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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透過玻璃格子窗,灑在房間裏,為地板所反射,將書房映得亮堂堂,宇文溫端坐窗邊榻上,看著《太清金液神丹經》,看得入神。

《太清金液神丹經》(簡稱《神丹經》),相傳為葛洪所著,成書於晉時,不過種種跡象表明,這是南朝時無名氏托名葛洪的著作。

此書記述道家神、氣之說,有神乎其神的養生之道,還著重記述了金液還丹術,據說這丹一旦練成,即可白日飛升,是凡夫俗子修煉飛升成仙必備讀物。

在黃州書市,這本“修煉必讀”批發價一百文一本,量大還有優惠。

看著看著,宇文溫的腦海裏忽然冒出一連串標題:

一向不信鬼神的豳王為何研讀煉丹書籍?豳王府深夜為何怪叫連連?豳王妻妾為何愈發嫵媚動人?洛陽城內數百頭母豬意外身亡究竟是誰下的毒手?

事情的真相,是豳王人性的扭曲?還是道德的淪喪?

自行腦補了幾個“震驚”系列標題,宇文溫放下書,長嘆一口氣。

《神丹經》,不光記載了金液還丹術,還記載了魏晉時期的海外奇聞異事,其中,就包括南洋、西洋諸國,以及中原海商在海外的奇遇。

宇文溫通過這本書來了個“一葉知秋”,似乎看到了這個時代波瀾壯闊的中原航海歷程。

《神丹經》卷下:昔中國人往扶南,覆從扶南乘船,船入海,欲至古奴國,而風轉不得達,乃他去。晝夜帆行不得息,經六十日乃到岸邊,不知何處也。

上岸索人而問之,雲是大秦國。此商人本非所往處,甚驚恐,恐見執害,乃詐技南王使諧大秦王。

王見之大驚日:爾海邊極遠,故覆有人,子何國人乎來.何為扶南使者。

答日:臣北海際扶南王使臣,來朝王庭闕,北面奉首矣,又聞王國有奇貨珍寶,並欲請乞玄黃,以光鄙邑也。

這段文字,說的是一個中國人(沒錯,用語是中國人)的奇遇,這人從中原前往扶南,又前往古奴國,卻因為風向的問題,被裹挾著隨波逐流。

在海上飄了六十日才到岸,一問當地土人,發現竟然到了大秦國。

這人擔心被土人害了性命,便詐稱是扶南國使者,隨後誤打誤撞,得以抵達大秦國都,覲見大秦王。

這段內容,信息量很大,首先,意味著早在後漢時,連接紅海和中原的東西航線已經成熟,大量外國人和中國人往來於這條航線。

一名中國人,先抵達扶南國(大概是後世柬埔寨),然後前往古奴國(宇文溫根據種種資料判斷,這可能是印度次大陸上某國)。

結果航行時遇到大風,被風吹到西面,歷時六十日才靠岸。

靠岸之處,宇文溫綜合各種文獻判斷,極有可能是紅海地區,即後世所稱阿拉伯半島,當時是大秦(羅馬帝國)的轄地。

這名中國人有見識,生怕當地人“殺生”,於是詐稱扶南國使者,由此轉危為安。

為什麽他要這麽做呢?從邏輯上判斷,這名中國人要裝成當地熟知的“國際友人”保安全,而扶南國,對大秦國來說,就是很熟悉的國家。

扶南的海船,應該經常抵達這個地區,所以當地人對扶南國很熟悉,以至於讓假的扶南國使者,的官員接待,抵達大秦國都,得大秦王接見。

宇文溫不知這件事發生的具體時代,不知道當時的羅馬帝國其國都是羅馬,還是新羅馬(君士坦丁堡),也不知道這件事是《神丹經》作者編的,還是確有其事。

但可以肯定的是,在這個時代,中原(沿海地區)的有識之士,對於前往極西之地的海上航線,是真的很了解。

下西洋,“早”在三寶太監鄭和一千年前,就已經有許多中國人進行過了,明初的鄭和艦隊,走的是一條成熟千年的航線。

《神丹經》這本書,就詳細記載了南洋諸國、西洋諸國的風土人情,這都是得益於發達的南洋航線、西洋航線,各國風土人情,不是作者憑空編出來的。

宇文溫看過之後,感慨之餘,有些唏噓。

對於後世的許多人來說,提到大航海時代的南洋,就會想到富含金礦、銅礦的呂宋(菲律賓),就想到西拔牙殖民者建立的馬尼拉據點,宇文溫也是如此。

然而實際上,中原對於呂宋,早在後漢末年就已經有所了解。

三國時期東吳的船隊就已經抵達菲律賓群島,當時,孫權派遣朱應、康泰出使扶南,順便勘察南洋諸國,這兩位就率領船隊抵達過漲海東界的“自然大洲”。

漲海,就是後世所稱南海,而“自然大洲”,就是呂宋(菲律賓)群島,朱應、康泰此行,卻不是開辟嶄新航線去探索未知海域,他們是根據之前就有的航線進行航海。

所以,漢末魏晉時期,中原的海船就抵達過“自然大洲”,海商們對這個地方不陌生,市舶司收集來的消息稱,交廣一帶的海商反映,現在的“自然大洲”上,就已經有來自交廣的人在開礦,開采金銀。

這個事實,讓宇文溫愕然,隨後是默然。

對於大航海時代,中原航海史上為後世津津樂道的事情,是明初的“鄭和下西洋”,但很多人都不知道,這條海上絲綢之路,在魏晉年間就已經成熟。

而經過航海頻繁往來東南亞的人,並不是明中期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。

是大秦(拂菻)人,波斯人,天竺人,還有後來的阿拉伯人。

西面各國對於海上絲綢之路的熱衷,對於南洋諸國的熱情,遠超中原天朝,以至於晚唐時,定居廣州番禹的阿拉伯人超過十萬,而南洋諸國,信奉的都不是中原宗教。

南洋諸國,先後接受了西面傳來的各種宗教,北面那個龐大的天朝上國,對於近在咫尺的這片海域和土地,卻是持著鄙夷的態度,歷經千年都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。

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,才會背井離鄉“下南洋”,到煙瘴之地生根發芽,然後被當地土著和外來的西方殖民者當成韭菜,時不時割一撥。

殺一批,又來一批,殺一批,又來一批,中原朝廷的態度,卻視這些在化外定居的百姓為叛逆之人,認為死得活該。

對於自發性“下南洋”的中原沿海百姓來說,他們只有同鄉,沒有同胞,不斷發生在南洋的大屠殺,是針對某某鄉的人,不是針對“中國人”。

當別人舉起屠刀時,甚至還把同胞推過去,以便討好屠夫。

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,即便中原在兩漢魏晉時,就對下西洋的航線很熟悉,也對下南洋前往南洋各地的航線很熟悉,卻依舊坐視這片地區被西來的勢力所吞食、占據。

一如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,男方坐視女方成了別人的女朋友,最後成了別人的新娘,全程卻無動於衷,因為一點也不珍惜。

看著這本《太清金液神丹經》,宇文溫心生無力之感,在農業時代,中原王朝必然采取重農抑商的國策,必然把註意力集中在西北草原,集中在東北的白山黑水。

南洋和西洋,在統治者眼裏,比雞肋還不如,即便南北朝時期,民間海商就已經把南洋、西洋航線摸索得很清楚,歷代朝廷依舊無動於衷,只想著南洋香藥,沒想著實質性的擴張。

宇文溫忽然想起一段話,特別應景:是我,是我先,明明都是我先來的…

交州也好,自然大洲也好,還是開采金銀也好...

歷代中原王朝,辜負了南洋這個“青梅竹馬”,所以,他要怎樣做,才能不辜負這個時代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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